梦碎心凉[原创][网院部落]

我今年已经72了，别人和我寒暄的时候，我总是笑着，因为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，但是至少知道总是说着我的好福气：儿孙满堂，家境虽然不算好，不过在这片黄土上，还是过得去的。我只会边点头笑着，或者摇头笑着。点头是赞同，摇头是谦逊。我们乡下人，不懂那么多的客气，但凡来了客人，都好好的招待。这么多年下来，那么多孩子都进城去了，以前总在我菜园子里偷橘子，把我门前那棵香蕉树上从来没熟过的小香蕉偷摘掉的孩子，全都很少再来了。我的头发也白了，还掉了很多，以前年轻的时候，用大号的发网都罩不住我的头发，现在，干脆剪短了，随它长去吧。我已经看不清楚镜子里的自己了，也懒得花时间再去梳理什么的。唉，也没人帮我梳头发，还是有个女儿的好啊。当初为什么不…… 我的儿啊，今年快四十了，媳妇比儿还大两岁，他们为这个家也算是操劳够了，可惜看不清儿的模样了。要不，我真想再好好看他一眼啊。从三十八年前我把他抱回家，当成自己的儿子养起来的时候，我看着他长大，看着他长成，看着他结婚，看着他的儿子落地，看着他的女儿落地，看着他的第一个儿子死在他怀里，又看着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……我看了他大半辈子啊。因为我养儿就是为了防老嘛。养儿防老，养儿防老。人家是养儿防老，我是什么？老泪纵横，我多久没哭过了的呀。这么多年了，多苦多少事，我都熬过来了呀我，现在，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呀。我该问谁去呀！隔壁家的灶屋里飘出了饭菜香，我还闻得到的。别以为我看不清楚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隔壁家那谁又是刚打完麻将回来的，在吃夜饭吧。我没有吃晚饭，因为只有两碗炒得很老的青菜，我年级大了，牙已经咬不动青菜了。我闻到了鸡蛋的香味，可是饭桌上没有咬得动的鸡蛋啊。我晓得，他们是煎好了蛋就直接放在了各自的饭碗里，所以只有青菜。家里难啊，这么多人要过日子，少个人吃就能省一点，我明白。我真的明白。我的儿个头很矮，当然保养他的时候，他还是个娃娃，看不出将来，我给他取名叫“阿长”，就是指望他长得高大，将来好撑起我的晚年。乡下地方的，年级大了没有退休工资可拿，作田又没了体力，我不靠他我还能靠谁。我的长儿长得不高，没关系，不高就不高。我还是节衣缩食，积攒下钱来给他娶了个媳妇，这个媳妇也不高嘛，不过很干事麻利，什么都打点得不错，过门几年，我就放心把家里事全交给她来掌管啦，我就做些能做的农活，给他们带带孩子，我那时的日子过得可真好啊。我记得头一个孙子，叫小军啊，他可灵活了。才两岁的时候就抱着我叫奶奶，多亲啊，我喜欢他啊。小军，等着奶奶，千万别跑远了，奶奶也要去看你了。最后一次看到你，是从那台车子翻到河中的车子里把你捞出来的时候，你浑身都是血啊，才8岁大，跟舅舅一起进城回来，唉，你和你舅舅都走了。短命的孩子啊，是不是上辈子我长儿欠了你的，所以这辈子你让他来还债？乖孙，我没欠你的吧？奶奶疼你，奶奶就要来照顾你了。还记得奶奶吗？我的儿啊，你又拿到第二个指标生孩子，我给村干部说了多少好话送了多少礼啊，虽然说政策可以让你这样的情况生孩子，但是那时村里抓出生指标抓得多紧哪。要不是隔壁我侄子你大哥他是村里的支书，唉，我跟现在这孙，还见不上面。媳妇啊，你难，我知道你难，这么大一家子人，个个都要吃饭，都要穿衣，都靠你来操持，你多难啊。我不怪你，我不怪你从来买了肉都藏起来不让我看见，都躲着和我儿我孙们偷偷吃掉。我不怪你把城里亲戚给我送的吃的全部收起来送给自家爹娘，那都是些好东西，该让亲家也一起吃吃的。我不怪你从来不理会我不小心弄脏的衣服，而让我一个眼睛看不清楚的老人冬天也去井边打水自己洗衣服。我不怪你从来不教孩子给我一个好声气……你是我挑的媳妇啊，我喜欢都还来不及，你肯进我家门，肯和我家长儿一起过日子，已经不容易了。我只是怪自己怎么老而不死，怪自己当初想着养儿防老，没想着养个女儿其实更贴心。今后这家，我就不再给你们添事了。桌上这瓶钾胺磷，是我用城里的亲戚过年时塞给我买吃的小钱买的，没动你们的钱，除了送终，我以后不会再连累你们了。爹啊，娘啊，乖孙啊，我来看你们了，出来等着我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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